“所以根本不是因为私情对吧?”
季无虞眸中闪着光,眼神如她说的这句话般明媚而……毫无畏惧。
祁言因此愣神片刻,叹了一口气后给出了答案,
“他们在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女人。”
说罢,祁言又是一笑,“你还记得前朝北齐是如何覆灭的吗?”
“皇帝昏聩,权阉一手遮天以至民不聊生。”
“那你觉得,皇帝为何会如此重用宦官?”
季无虞眸色一凝,隐约猜到了他想说什么。
“裴泠沅如今的地位是由楚明帝一手提拔起来,她没有母族,没有夫家,在当年世族林立之中,便如一根独木般,只为帝王所用,也只依附着帝王。”
“所以在他们眼里,女人和阉人,没有区别?”
“在帝王眼中,只有好用与不好用之分。”祁言一笑,“为遏制世族,启用寒门,可寒门又会成为下一个世族,如此循环往复,政事堂的人不断更替迭代,但总会有人在最后得以与皇权相抗。”
“与其如此,不如重用看着无害的女人,”季无虞嗤笑一声,一语道破其中利害,“毕竟古往今来,从未有过阉人当皇帝,也从未有过女人当皇帝。”
祁言闻言一怔,在微不可察的一声叹后,说道:
“你倒是比她适合去待御史台。”
玩笑般的一句话,却让季无虞眼睫垂了下来,叹道:
“我没她那本事呢。”
她是孤木,丛林之上的孤木。
这是季无虞在第一次知道裴泠沅便忍不住感慨的。
她在人们心里,太过于特殊了,特殊到无人可以真正明白其窘况所在。
怀才不遇,壮志难酬,这是那些刻入史诗的文人一生哀唱的,他们和裴泠沅站在对立面的那群同僚们一般,生而为男子,一生所求也不过是谋一条去施展才华,实现抱负的好路。
可裴泠沅不同。
或者说,她和他不同。
那条路就在她的面前,就在她的面前被全然封死住。
而她们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那些道貌岸然的大儒名士要求她才华不能掩过德行,要求她双足禁足门庭,要求她眼界受困四方之内,更要求她和她们的一生都循规蹈矩。
可裴泠沅不同,她走上了踏平巍峨高山的征途,踽踽独行于一条过往史书从不曾见的道路上,从不回头。
良久的沉默过后,季无虞最终离开了书房。
自那日过后,祁言便感觉出季无虞整个人神情都很是恍惚。
祁言自然知道季无虞心中一直都藏着事,只是没点出来,心里甚至还有点小祈望,说不定她会愿意和自己说说。
只是,在季无虞给他点添烛火,又一次差点打翻了灯盏时,终究还是自己先憋不住了。
祁言一把抓过季无虞握着灯炳的手,在她下意识地想要挣脱的前一刻用了点力按住了。
季无虞被迫望向他,在充满审视的目光中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摄政王爷,有什么吩咐吗?”
这话说得周正,若放在别人嘴上祁言也没什么好说的,可偏偏是季无虞,他一下子便有些无奈地扯了下嘴角,语气软了下来,
“放下吧。”
季无虞乖乖照做,祁言见她终于是回过神来了,便开口询道:
“你最近总是心不在焉。”
季无虞头埋得低了,没说话。
祁言轻笑一声,提起笔在一旁云龙纹的端石砚上勾了两笔墨来,饶有兴趣地顺着笔上的紫狼毫,又道:“是和裴泠沅有关吗?”
季无虞闻言抬起头来,迎上祁言的眼神,开始不自觉地躲闪。
“也不必如此紧张。”祁言把笔搁置在一旁,腿一岔,听故事般问道,“我不过是好奇,你去温玦哪儿也才几回,又不可能天天都碰到裴泠沅,何故对她这般挂念?”
“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季无虞眼神是溢出来的坦诚,说道,“她是我,极其钦佩之人。”
“当年,你拒绝了我时,可是没有半点犹豫。”祁言朝她一挑眉,变了调道。
“你怎么总记挂着这事。”季无虞被他这语气给气笑了,但总算是眉头没再皱着了。
祁言见她吁了口气,以为她会接着说点什么,结果刚要说出口的那零星一点掏心话被硬生生塞回去了。
“我能再和她见上一面吗?”
一股淤血差点淹没了祁言的喉咙,他撇撇嘴,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季无虞。
她果真是季无虞。
亦还好她是季无虞。
祁言收回总想再挖点什么出来的目光,无奈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