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屋里枯坐了半晌,小九站起身,围着案几走了两圈,越想越觉得不对。
钱氏虽然一向不好相处,却也不曾一大清早就大动肝火;至于赵溪月,更是一直心情不佳,不会突然发作。
小九拔腿向外走去,她自然不敢再去钱氏处,而是一路摸到厨房。
赵家的厨房不过巴掌大的地方,小九进来时,仅有的一个灶台正烧着水,却有好大一股药味。
两个妇人烤着火闲聊,见她来,其中一个眼也懒得抬,拍拍屁股,端起灶上一个碗径直走了。
小九习以为常,这位是赵溪月的乳母黄嬷嬷,一般看她不顺眼的,她也懒得讨好。
倒是剩下的这位——
小九露出笑意,一叠声地问好。
管厨房的周嬷嬷并不像赵家其他人那般势力,倒肯对小九照顾几分,只消指头缝里稍微露出点好处,就够小九顿顿吃上饱饭了。
因此小九十分感激,常来寻她说话解闷。
“可是又在夫人那受了气?”
“是……嬷嬷怎知?”
其实小九寻常也是受气,只是今日这寻常中又透着几分不寻常,故而特意一问,探探周氏的口风。
周氏一边挑着菜,一边随口说道:“夫人为着大姐儿的身子不爽利发了好大的脾气,”见小九有些不解,又解释道,“大姐儿昨夜就有些不妥当,今天一大早请了大夫,把了脉,说是湿症。”
小九觑着她的神色,故意用十分关心的语气问道:“啊!大夫说大姐姐身体可要紧?过了年不是还要……”
周氏使了个眼色叫她噤声,自己也压低了声音:“可别提了,大夫说了,就是心内焦躁引发的病症,叫大姐儿千万放宽心,饮食清淡些,这病虽然看着怕人,两贴药下去,也就能好个大半了。”
那就是不严重了,小九心下有数,故作安心状道:“那便好,刚见黄嬷嬷端着药走,想必就是拿去给大姐姐喝的。”
周氏点点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说:“早上夫人叫我去看,连我都骇了一跳,我到这个岁数,都没见过这样的病,当时差点以为大姐儿要不成了……好在寻来的大夫有些见识……”
小九听她絮絮地说着,心中不知为何竟有些失望。
“……大姐儿福大命大,这一遭之后必然无有不顺的,连这药名儿都好听,叫什么‘雪中一枝花’……”
小九觉得耳熟,笑着接话:“怕不是叫‘雪上一枝蒿’吧。”
周氏闻言也笑了,拍着自己的头说:“瞧我这记性!”
倒不是她记性不好,实是这味药在北方不甚常见,小九在家时见下人梅雨时节患了湿疹,就用此药,十分对症。
只是……
小九略带几分试探道:“我在家倒听说过,这药药效虽好,药性却烈,大姐姐一向身子弱,不知道妨不妨事?”
“不妨事,大夫交代了,药量斟酌着减了些,也是没办法的事,病去如抽丝,进宫却等不得……”
周氏后头又说了什么,小九全没有听见,直到进了自己的屋,才慢慢回过神来。
寄人篱下的日子向来不好过,母亲早先就叮嘱过她,等到了外祖家,不许仍旧端着小姐架子等旁人伺候,一餐一饭都要自己动手,若是长辈有些夸奖之语乃至赏赐,必要百般推辞谦让,更不能与舅舅家的姐妹们争高低长短……
此番言语,小九一直记在心上,初到赵家便将礼数做足,小小的人儿又生得玉雪可爱,一时赵家上下都十分喜爱她。
直到那日,她所谓的姨夫兼养父赵得忠,偶然来一次钱氏房中,正撞上她给钱氏请安,立刻将一双贼眼立起来色眯眯地盯着她,甚至还要留下用饭。
钱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又不敢发作,只拿眼恶狠狠地剜小九。
一顿饭下来,小九心惊胆颤、汗毛倒竖。
从那以后,钱氏就变了嘴脸,对她是千般凌辱、万般折磨,赵溪月不但不劝阻,还常常添把柴,生怕钱氏的怒火烧得不够旺。
小九的日子一下子就难过了。
尤其入了冬,即便有周氏好心替她留着饭食,可她等立完规矩,往往饭菜都凉透了,她吃了月余的冷饭,如今常常胃腹作痛。
小九捂着胃想,俗话说恶有恶报,怎么不见老天惩治恶人,反倒叫自己受苦。
她想着想着,忽然被自己吓了一跳,有那么一瞬,她竟然生出一个“恶毒”的念头——
大姐姐的病,要是治不了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