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烧火开灶,没空再管她。
赵家的年就这样冷冷清清地过完了。
还没出正月,某日后半夜,正院里突然闹起来。
赵溪月的病陡然加重,钱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赵得忠亲自出门去请大夫,结果人家听说是病人自己在药量上动了手脚,说什么也不肯再登门。
赵得忠顶着风雪叩了半个京城医馆的门,方才请来一个游医方士。
虽是游医,却有些真本事,几针下去竟然真的稳住了病情。
不过也只是于性命无碍,三五个月内都挪动不得了。
钱氏哭着逼问缘故,一问才知,全是他们夫妇二人擅动药方的“福报”。
小九这次并没有当场听见,是第二日听周黄两位嬷嬷闲话才得知。
她不动声色回了屋,坐在炕沿上发怔。
她也算是亲手报了仇,心中本该痛快的,可是却高兴不起来。
只有小九自己知道,她是如何怀着别样的心思,说出那道与“雪上一枝蒿”相克、绝不能食用的蚕豆,为此还不惜利用了一直待她极好的周氏。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爹爹抱她在膝上,在她耳边脉脉低语:
“……持身以正,持心以纯,方为君子。”
小九望向窗外,正渐渐落下银白。
同一轮明月下,西北战场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空气里是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河面的冰上染了红,河边横七竖八地倒着大清的士卒,其中有些一息尚存,茫然地睁着瞳孔渐渐散开的眼睛,被血污盖住的鼻翼微微翕动,几乎看不到起伏的胸膛支离破碎,只有残肢断臂还在无意识地抽动,绝望地呼告着战争的残酷。
显然,此地刚刚结束了一场恶战。
自从八月阿睦尔撒纳起兵叛清以来,一直无往不利的八旗将士屡屡受挫,先是主帅班第、鄂容安在反贼的骤然发难下双双兵败自杀,紧接着厄尔特蒙古四部一齐发动叛乱,一时间清朝的军队腹背受敌、节节败退,这一支索伦佐领辖下的骁骑营马甲不过二十人,在固勒札遭到贼匪的突袭,一路且战且退至空格斯,又转战至乌兰库图勒,力战三昼夜,方击退敌军。
海兰察此刻还沉浸在一种癫狂的战意里,虽然他倒在地上,身上压着曾经最亲密的战友阿勒图,这个几天前还生龙活虎的索伦少年,现在已经没有一丝生气,整颗头颅从颈项的地方断开,摇摇欲坠地倒向一侧,四肢扭成极其怪异的姿势。
海兰察脸上全是好友颈腔里喷出的新鲜的血,血已经冷了,但他感觉还是温热的,散发出一股腥红的香。
不知道是谁,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把阿勒图从他身上拖开。
海兰察终于从窒息中脱离,大口地呼吸着难闻的空气,他艰难地挪动着已经麻木的双腿想要起身,乱发完全掩盖了英武的眉眼,状若厉鬼,十分可怖。
他跨过地上已经卷了刃的扁刀,用尽残存的意识向佐领走去。
敌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卷土重来,仅凭他们这残存的不到十人,即便各个有索伦人以一敌百的武勇,也扛不到援军到来。
更可怕的是,他们甚至不清楚是否有援军在路上。
清军已经被叛军杀散了,大多数营帐根本不知道战况如何,只能漫无目的地向东边拼杀。
现在他们能做的,也无非就是暂时保全自己的性命,并且期盼着主路军向大清在西北的大本营乌鲁木齐求援的将士能将援军尽快带来。
没有时间再耽搁,佐领立刻下达了沿河行进的军令,一行人凿破河面的厚冰,草草地洗去血污,拖着沉重的脚步开拔。
海兰察脸上还挂着冰碴儿,冰凉的河水带走他热腾腾的杀气,理智在寒风中渐渐回笼。
他竭力克制着自己不去想阿勒图惨烈的死状,可偏偏月余来噩梦般的记忆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敌军的狞笑、战友青灰色的残肢……最多的是血,越来越多的血,一股子地涌上来,似乎能把他的意识淹没。
海兰察突然急促地呼吸,一旁的人察觉到不对,半拖半抗着他往前走,直到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