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春来得很快,王府几株石竹疯了一样地抽长,很快挤出团团锦簇的红。天色将暗,夕阳眼看要被山峦吞没,石竹整丛摊开在残阳下,更是如血般秾丽。书室里,李悟并不点灯,转将笔搁下,提起新勾的一副花卉图,满篇墨迹湿湿,叶纤而翠、花色逼人,说不出的优雅诡艳。
“你要推举何人?”
堂下人长作一揖。
“启禀殿下,是故东宫侍读,将为东宫詹事、却遭贬出京的进士公孙要。”
李悟将画纸压了,回道:“细细讲来。”
“是。”
年少势弱,想要筹谋自身不外两条路,招揽幕僚,投靠他人。唐初科举以来,多有寒门士子饱学而无身,到武周之后,寒门交连,德宗年间成唯才是举之风,多有隐士入高门。
从开府至今,绛王府中供养幕僚,门人多知道他好论黄老,崇尚名士,也只叹一句道缘深厚。郭氏那两鞭于他不过皮肉之苦,却将他病弱之名打向京师,朝中皆以为他先天不足,故而不将他看作皇位之患,他乐得如此。
养士久了,自然也就会观人。眼前之人才干平平,不足为论,但他师兄公孙要,李悟是听过的。师承当世大儒,受过尚书指点,乃朝中名士,如非遭逢变故,应是东宫班底近臣之选,不见得能被王府招揽。
如今又是另一番状况,凭他如今开府亲王的身份,只要不事涉宫中,召回一个被贬的边官还是能做到的。
听罢幕僚陈述的前因后果,他不由眯起眼。
“这么说,昔年公孙要被贬,是因为他为同僚所误,得罪了岳家?”
“回殿下,正是如此。”
幕僚直起身:“未知殿下作何打算?师兄如今回京述职,时日不多又要南下,他心结唯有此事,必不肯轻易罢休,可若是殿下出面....唉,按李尚书的脾气,可未必会听。”
“你倒机巧,谁说本王要出面?”
李悟盯着砚台中依旧朱红如新的墨色,忽而一哂。
“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师兄未必对李家女多么情深,若仅仅是介怀当年屈辱,抹除他心结又有何难。”
说话间,他却是想起了初春那晚,在王府后园遇见的小官媒。
转眼到了三月廿二,正是道坛设法,祈福日。
玄都观山门大开,竖起经幡,长阶梯下,前来参加祈福法会的百姓大排长龙,几乎涌到崇业坊外。
唐皇崇道,不仅尊先祖李耳,历来亦贵封道教,一朝国师常出道门之中。故那晚李悟言客居王府做法事,小官媒便对他很是尊敬。
讲经堂前,他端坐法坛之上,戴六角莲花冠,着法衣,虚敛双目,实则已将人群尽收眼底。
他派人打探过,长安官媒乃三代单传,令狐喜年方十六,乃家中独子,世袭父业不久,虽有众媒之首荣誉,却因资历尚浅难以服众。
估算着从城南到玄都观的距离,他找向人流末端,终于在一行士绅官员的车马中发现了她。
车驾外缀着丝帘,应是家中女眷,她身量不过高出马背一头,御马前行却进退有度、从容不迫,待行至人群外,跃下马来,身姿潇洒,一张白嫩的少年面容却仿佛点缀桃蕊般,略显出一点嫣红。
李悟收回视线,心下莫名有些愉悦。
法会肃穆,他虽假托法师之名,也不得不用心念诵,故而待整场斋蘸完毕,她走到近前,李悟才得空与她说话。
“法师有礼。”
令狐喜一板一眼冲他行礼,两手结印,举至齐眉。来批命祈福的人并不少,但如此标准的手印,他倒是第一次在俗家身上见。
“无量天尊...公子有礼。”
他语带笑意,霎时便想打破这庄重。
“公子那晚,才说要登门拜谢,如今不过半月,已认不出贫道了么?”
她一惊,抬头。
“是——心吾道长”
她嗫嚅了一下,似是太过惊讶而不知该说什么。
白日里,近距离看她相貌,便比那日还稚嫩了些,不,与其说是稚嫩,不如说是童子气,双颊饱满,印堂明亮,带着些着实教人喜欢的英朗和娇艳。
他笑意更深,从法坛上起身朝她走去:“好啦、好啦,公子贵人多忘事,贫道亦不敢怪罪于你,今日公子是来批命,解签,还是求姻缘?”
她面色一肃,散印变拱手。
“道长折煞了,那日自王府离去,某一直未忘道长引路之谊,只是多方打听,一直未曾得见道长玄踪。”
“今...”
“诶”
他听得头疼,见这小大人似的官媒还要再说,连忙将她搀起。
“公子年岁尚浅,性情天真,那日竹园中妙语连连,我甚是欢喜,今日不过换一场合,又何须肃穆至此?”
“怪罪一事,我不过玩笑罢了...实则,我来此挂单做法会,却也是记挂公子你啊”
他笑眯眯扶住她的手,却感到人有些慌张,轻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