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业坊近东市,与京兆府隔了半个宫城,车队一大早从王府门前出发,匆匆赶到官衙时,卡着点卯的时辰,天刚刚亮。
合拢双兽首铜环大门,令狐喜与官媒众人一同出中街,对紫光纱幄的四马并行车驾行跪拜大礼,而后走到车队尾,接上驽马礼车,与卫士们交接一处。
装车,上绳,诸多杂务,倒并不由令狐喜一件件看顾,因她走在队末,只偶尔注意着姐夫与其他小吏的动静。
仪仗开道,随后王府卫率约么有数十人,加上仆婢、小厮,车队摆了半街,沿安化大道一路出城,路上渐起炊烟,官员也纷纷出行,车马环绕间,一些面点、卤食摊子已沿街叫卖,声音混杂着香气远远飘过来。
双腿轻叩马身,令狐喜抽了空拿出烙饼水囊,想着吃上一块干粮垫肚,京中偶有办事,皆要趁着熹微出行,历来皆是如此,未曾交待,母亲已为她准备好了。
却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喧哗,随后整个车队缓缓停下,一人走至队尾,令狐喜认出是王府的管事,不敢怠慢,当即下马来,便听他簇着笑容说道:“王爷有令,嘱我们各用些热食,一刻钟后再走。”
乍见这话,令狐喜不由意外,但见众人都似乎有些松快,嘴上露出难得的笑意,一时也收起烙饼,随着入座。
人群四散,街边几处临街馆子就这么被占满。王府管事给过银钱,官衙里跟队的熟吏照顾她年纪小,让她先拿了排前的肉杂面,随后便你一取我一取,拥坐着大声呼噜起来。
早有伶俐的小厮婢女,拿干净的瓷碟瓷盘下来,细细选了每样一点,浇上热汤,又接连呈去队首那架紫光纱围起的车驾上,令狐喜素日也常在城中铺子就食,这会儿倒不甚饥饿,就搛些面条,一边注意着车驾旁的动静。
没过一会儿,婢女们又端着用过的餐食出来了,她细心察觉到分量并没有少,似没动过一般,念及适才的吩咐,一时倒有些感念这位上峰的宽怀。
过了日出,金光浓云,城道大开,车队重新整序,仪仗停在城门处不再跟随,由王府卫率领队,车驾当先,仆婢跟随,官衙众人后缀,如此浩浩荡荡出了安化门。
长安至东都六百余里,沿途两关二十七驿,快马约么两日,如这般车队则须走上十天。前半途至陕州多为官道,地势较为平缓。日头渐升,沿途郁郁葱葱的景色看多了觉得烦闷,队前卫率倒好,官衙里的大小吏员耐不住开始小声嚼嘴。
“话说——我们这是去哪儿?”
“这你都不知?王爷要向洛阳令提亲,那当然是去洛阳了”
“什么洛阳令,那是河南尹”
“那不也一样,河南不就是洛阳”
“可是提亲这事儿还得王爷自己去?不应该由我们代劳,王爷在京中等消息吗?”
“嗐,可不是这位王爷,京中等消息的那位二大王才是正主,这位也是...也是跑腿”
令狐喜听了半晌,话尾两字压得极低,仍有些刺耳。
她一抽手,手中马鞭不轻不重打在前方吏员的马尻上,黄马虽温顺,还是骤然加速扬蹄,惊得那吏员大力勒缰,好悬没把自己跌下马。
“诶呀,无心之失”,她故作歉然地纵身上前,询问道:“若非闲话声嘈杂,我也不会失手了,无事吧?”
她一拱手,持着马鞭,遥遥立身道:“沿途马鞭无眼,几位,还望之后都要小心看路。”
“呃,那是当然、当然。”
那吏员话到嘴边,生生忍下,转而讪讪笑几声,沉默归队而行,其余人见此亦不敢再碎嘴。
出了灞桥,见渭水支流环绕,两岸映着金光粼粼的水面,正是路至烦闷的时候,令狐喜亦不免四下打量。年少谨慎,她自对出行之事甚为上心,车队虽人员纷杂,大致有哪些人都是记得的,唯独此刻似花了眼,不知何时,队尾多了一辆两马大车,车篷一杆五阳旗,依稀方外之人模样。
她一时好奇而警惕,放慢了马蹄,逐渐落入队末,与那辆甚为奇怪的马车并行。
车夫一身麻衣,长髯善目,官衙众人距离自己不过数步,车队行走多是大道,不至于有什么危险。举目四顾一番,令狐喜暗度如此,便冲马车一拱手。
“不知车中这位道长,可也是绛王府中人?”
她生怕车内人听不清,提气丹田,后半句声音压得稍重。
车夫目不斜视,仍在专心驭马,道旁绿影重重,日光下澈间,树荫一阵又一阵地掠过车顶,令狐喜话音未落、刚要再表,摇动的帘布当即被一只手掀起来,露出一张笑意盈盈的面容:“令狐公子,许久不见,这话问得我好生耳熟。”
“心吾...兄?”
身下黄马仍在踏踏走动,马上她却一时怔住了,只侧首盯着车窗前似乎昨天才见过的人,没了言语。别离日久,又如此突然,他青衫鹤氅如旧,初时清润的眉眼却消损许多,如山野莽莽雪色过后,沥出一种逼人的寒气来。
“唔,是我,小道也往东都去,我大唐纳采六礼,历来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