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军止步,一切声响俱息,第九遍钟声遥遥响起,众人便听清钟声自建章宫传来,沉浑辽远,经久不息。
有人已经想起,建章宫的观星楼上,有一口青铜巨钟,本是为国师宣告大事准备,但近些年已经近于废弃,因着国师地位的败落。
九遍钟鸣,便再无声息,仪仗也寂静无声,默了许久,内侍又唱道:“取道建章宫——”
翠盖鸾旗停在建章宫门前,戚兰与历春领着一众的神女弟子相迎,才算是第一回见了这位新陛下。
陛下身量很高,玄色乌袍,只以极少的金色点缀,朝辉浮照,其上暗金龙纹随着他的步子而动,蓄势昂扬。他似乎有随身佩剑的习惯,一手扶剑,长指按在剑柄缠绕的黑龙之上,拉长的影子攀上她的足尖。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隔着冕旒看不真切眉眼神情,君威如潮水暗涌,不动声色地威压于身。
陛下是前些年先帝一意孤行从宫外接回的皇子,似乎很得先帝喜欢,被寄养在丧子的皇后膝下,一跃成了唯一的嫡皇子。不过众人皆知,无论是这对父子还是母子之间,都并非全然和美……
个中隐情戚兰无意了解,她只是觉察出他与先帝或是其他皇子都极不同,没有经年养出的尊贵松懒气,也并不端肃克制,反倒周身一股冷厉的杀伐气息。
戚兰定了定神,颔首作礼。
陛下身侧的内侍班荣率先道:“历春姑娘伴侍神女,何故不加劝阻?”
“观星楼钟之声可响彻长安,如此惊动之事,百姓不知,若城中恐慌神女岂不自责!神女仁慈,本该是最眷顾万民的,这般行事无束,实是伴侍失职!”
历春脸还冻白着,气血却骤然翻涌上来,抬起头冷视眼前这个黑脸的太监。
班荣的声音不像寻常内侍一般尖细,甚至还颇有几分掷地有声的中正之感,只不过他的问罪之言落在历春耳里都十分可恶可笑。
分明是借着斥责她指责神女任性不知轻重!班荣敢如此,定有新帝的意思在里头。就这样容不下神女吗?要当众给她没脸!
“您急着按罪名做什么?”
“神女还无一句话,您倒是先揣测起来了?观星楼是为洵祖所修,由戚氏一脉守了两百多年,何时登楼,为何击钟,您竟比神女还清楚?”
历春一字一句咬得极重,她自小跟在戚兰身边,两人一柔一刚,骨子里都是绝不肯低头的倔强。
班荣没再回驳。戚兰听得指尖摩挲着剑柄的轻响,望向冕旒之后,陛下又似乎并无什么特别的反应。
“历春,”戚兰出声叫住了她,“莫要置气。”
戚兰将目光转向齐瞻,平稳道:“历春话说得直,不过方才班内侍所言,兰也以为十分不妥。”
齐瞻寒眸沉沉,慢慢掀起眼皮瞧她一眼,似听又似不在意。
这般态度也算是早在戚兰意料之内,无论他何种态度,她都要争取今日的祭祀。
戚兰继续道:“今日是祭祀之日,我见天边霞光灿烂,故以钟声庆贺之。”
“且我心有疑惑,不知因何为陛下所不喜,便只得亲身登楼问于洵祖。”
洵祖以女子之身封侯,任了六十年国师,佳话无数,又有传言她在观星楼上羽化登仙,光是国师登仙图便有千百张流传。
而戚兰天生眉心正中有朱痣,其位置与洵祖流传下来的画像一般无二,百姓间便传她为洵祖元神转世,甚至越传越神妙,道她不饮不食,与天共感。
这些年传扬在外的美名太多,几乎已经将她与化神的洵祖划为一体。她既无权,只能用名。
太后也下了车驾,站在不远不近之处听这边的交谈。
果然,她提起洵祖后,太后便顺势道:“当年洵国师鼎力助太祖开国建都,太祖建此楼,楼高即为功高,钟响即为名显,见此楼便要念起戚氏。”
“今日钟响,陛下也要念功才是。”
太后话音落下后,又出来几个臣子皇亲附和。然而大部分臣子依然沉默无声,几句话落地,场面仍是寂静。
戚兰指尖发凉。陛下既能力排众议破了国师祭祀的祖制,恐怕也不会在意洵祖和她的声名。
但是于她而言,这是唯一之法,她不竭力一试,师门颜面尽失,弟子们的来日怕是也一片晦暗。
齐瞻习惯性轻叩掌下佩剑,目光掠过太后与那几个皇亲,落在戚兰身上。
百尺星楼之下的女子身影纤纤,青蓝的长帛垂散飞扬,珠饰金羽点缀上下,融在曙色中,一片浮金溅玉之色。
削肩薄背,端得一副飘然遗世,幽丽清绝的模样。
她的确生得也出色,黛眉明眸,琼鼻丹唇,柔和婉约,让人无端想起古画中的仙子,眉心一点朱砂痣则有如点睛,添了几分明丽颜色。
都道是天生灵痣,他手背上却有一道一样的红疤,烫出的朱色经年不褪,只不过他的疤更长更狰狞些罢了。
齐瞻低声而笑。欺瞒天下得来的虚名,也能以此为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