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考试应是稳的。日轮沉山,星斗东升。
乔见山考了一日,乔仲常、乔时为在外头茶楼等了一日。
终于在天青昏沉时分,乔时为看见三哥脸上带笑走出来,似乎考得很满意
“有四题正巧我在客栈里练过,另外六题也不甚难,早在家里背过经义。”乔见山饮了一盏温水解渴,又言,“我仔细斟酌了字句,自觉得应当没问题。”三哥善诗赋,这种自拟字句的大义题很占优势。
两日后,童子举与太学补试同时放榜。
乔仲常仗着身高,远远便在榜上寻到了两个儿子的名字,一个“初等”,一个“第六十二名”
那些长途跋涉而来的学子,上榜后仍留在京都,静待国子监告之入学。
东京、封丘相距不甚远,乔家父子可先归家休整,入学之日怎么着也要等到秋时。
坐在马车上,看着帘外楼宇渐渐换作瓦房,再变为连片耕地。
乔时为忽而心神不宁,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或是说哪里不对.....一车车的布匹,到上下锦衣的世家子弟,再到印堂发黑的祭酒大人,他统统回想了一遍,没能找出个所以然,只好作罢。还在长街外,离家门口还远,乔时为看到了橘子。
橘子蹲坐在门前石墩上,眼睛明明一直在瞟看马车,却要昂起头撅着嘴,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
直到乔时为半道跳下马车,边跑边喊“橘子”,它才化作一阵橘风飞驰而去,钻入乔时为怀里呜呜叫。四哥闻声跑出来,第一反应竟不是问结果如何,而是道:“五弟你可算回来,这段时日橘子白日蹲门口,夜里守你门前,我领它去蹴鞠都没兴致......所幸它听得懂话,肯好好吃饭。”
经年累月,橘子已经习惯了小时为夜里薅着它的尾巴同他讲话。
"对了,考得如何?"
"评了初等。”
乔见川自豪感飙升:“果然是我的弟弟,不同凡响。
待乔时为与橘子回到家,父亲已告之家人考试结果。
吴妈从灶头端出一屉米发糕,声儿依旧脆亮:“定胜糕来啰。”
乔大胆闻声从后院出来,手里捧着一卷书,愁眉苦脸向乔时为诉苦:“小安,这些个天书也太难了,昨日记的今日忘....“姐姐若不想往后开酒楼被账房先生算计,这书难记也得记。”乔时为鼓励道,“再难记能有钱板子难挣吗?”桂枝树下,祖母与母亲正同坐一长凳上,正合计着哥儿俩上京读书的
一租哪里的院子、谁跟着过去、随行的衣物笼箱....要提早准备的事可不少。
夜里,乔时为被祖父叫至书房,坐榻而谈。
知晓了“初等”的结果,乔守鹤并未多问考试的事,只与乔时为探讨着往后的求学之路。
“《记》有言,‘凡学,官先事,士先志,若是为官,需以事立身,行事为民,立功立德。当官之事还远,眼下你要入监读书,究竟立何志向,须得好好想想了。”立了志,才不会走偏自己的道。
檀香烟雾从乔时为眼前飘过,迷了迷他的眼,模糊视线里,他的心间忽而咯噔一下。
《记》?《礼记》?
原先模糊不清的画面,一下子在他脑中清朗起来,那个黑脸儿祭酒大人仿佛坐在堂上哂笑他-
“小子,"不学,其闻不若聋....”出自《吕氏春秋》,你若没背过,怎能答出六言六蔽?”
同理,没钻研透《礼记·学记》,又岂能知晓“良冶之子,必学为裘;良弓之子,必学为箕”讲的是立志呢?“小子,你的荐书中不是只写了三部经吗?”
定是这黑脸儿祭酒搞的鬼,无怪考试时,总觉前头有人盯着自己,浑身不自在。
乔时为后知后觉。
只需点通一处,很多事就可串连起来了。
老爷子见乔时为愣愣出神又一言不发,轻晃了晃他,问道:“时为,怎的了?”
乔时为回过神,两眼委屈:“祖父,孙儿好似中了一黑脸老头的算计,没收......
“没收住甚么?”
乔时为一五一十同祖父讲了经过,还把题目默写了下来。
老爷子捧着纸张,叹了一声:“只怪你背得烂熟,别人折几折才能想到的东西,你不假思索就有了。又言:“你一娃娃,怎能算计得过一老狐狸呢?”
乔时为心间又中一击,前世加今生,他也不过二十余岁,终究只是个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