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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雪下 37

钟笛的心重重一颤。五年前最后一次见面, 他在湖边苦苦哀求自己时的样子也远没有眼前这一刻令她动容。

时过境迁,昔日的执念早就化成烟雨随风而去。

嘴上说着的恨,午夜梦回时的怨, 被繁忙的生活和快速流淌的时光稀释、软化。

是残酷的现实将她从那场迷雾里拖了出来。

凌程是迟到的迷路人,再一次跟她错位。他在五年之后, 终于走到了她奋力才爬出来的那个泥潭, 不假思索, 一脚踏入。

钟笛并不相信感同身受, 他此刻的懊悔也必定不能跟她当年的绝望达到同等量级。

可她觉得够了,他一只脚踏入就够了。

她不需要用他的幡然醒悟去安慰或治愈那个泥泞中的自己。

她丝毫不觉得畅快。

钟笛转过身,坐回那个沙发上。不再看凌程, 亦不打算安慰他。

她叹息眼前,却没有慈悲心软到去开解他。

恶果不由一人而酿, 错误却不相同。

他们俩有各自的功课、各自的修行和各自的难题。该受的该悟的,只能各自承受各自领悟。

凌程就这样站在原地,玻璃碎片般的记忆和情绪, 混杂在他的脑袋里, 像龙卷风在搅弄一场浩劫。

馒头过来蹭了蹭他的裤脚, 发现他像个雕像,百无聊赖地踱步离开。走到转角, 看一眼沙发上的钟笛, 露出狡黠而高傲的目光,而后走远。

窗外的夜风往深处吹拂, 也将凌程视为一个障碍物。他变得没有温度, 经过风, 不知冬夏, 不知春秋, 不知往前如何迈进,往后如何自处。

他脆弱的心脏被逆流的血液穿梭,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拥有一个时光机,也知道这一个耳光扇去的不过是瞬间懊悔。

他的亏欠无法估量,钟笛的那句“买单”,他用一个耳光根本无法结账。

钟笛坐到有了困意,揉了揉眼眶,起身去给自己找水喝。

那座雕像微微侧身,问她:“后来呢?”

“后来大姨妈就来了,危机解除。”钟笛在消毒柜里看见一个熊猫马克杯,拿出来,给自己倒了半杯水。

她背对着凌程而站,捧着水杯,从面前的玻璃柜门上能看见他的影子。

凌程手掌撑在了餐桌台面上,埋着头,接着问道:“如果真的怀孕了,你是不是也不会再联系我了。”

“当然。受一次屈辱还不够吗?”

“那你……会怎么做?”

“我能怎么做,难不成要跟我妈一样含辛茹苦地当单亲妈妈嘛。肯定是把孩子打掉。”话落,钟笛咬紧杯口,不再有困意。

当初在检查结果出来之前,她其实并未下任何决心。她只是绝望于凌程的决绝,被恨和悔、以及对自己的厌弃淹没。

那时候她也想要一个时光机,能回到林思阳带她去那个聚会的时刻,那晚她绝对不会多看凌程一眼,开口对他说任何一句话,更不会上他的车。

即便回不到那个时刻,即便凌程是她生命里必经的劫难,那她也愿意只回到那个吵架的晚上,她不会跟他上床,不会默认他不戴套,更不会用婚姻来做他们濒临崩盘的关系的障眼法。

还有那颗药,她买药时有多么清醒,决定不吃的时候就有多么糊涂。

许多人都会被一瞬而过的冲动挟持,而后稀里糊涂地过一生。

她再自视清高也不过是一个平凡的俗人。她最糊涂的这个选择让她成为了会鄙视自己的人。

等待结果的日子里,她的心情在稀里糊涂过一生和清醒做抉择之间反复横跳。

其实医生的那一句“不用做手术”对她来说,是一句巨大的解脱。

……

钟笛的回应过于快速果决,凌程一时之间产生恍惚,不知道“把孩子打掉”这个想法,是她在已经怀孕这个前提下所做的抉择,还是她当时真的已经怀孕了。

“美真知道吗?”他却只敢迂回打探。

钟笛松开咬杯口的牙齿,说:“不知道。”

美真已逝,何必还将她牵扯进这桩旧日恩仇。她也不愿意再回忆美真跟她谈心劝她跟凌程重新来过的那个长夜。

那是美真作为一个妈妈,这一生最殚精竭虑的夜晚。

如果毫不知情,美真为什么要她打那通电话?凌程抬起头,看向钟笛挺直的脊背和倔强的侧脸,她握着杯壁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他往前一步,继续轻声问:“那来月经之前,你用验孕棒测过吗?”

“没,我不敢。”依旧是快速果断的语气。

凌程压下眉梢,她是个话少且说话很慢的姑娘,往往只在生气或者撒谎时才会出口急切。

他又问:“吃避孕药副作用很大,除了推迟,身体有其他不良反应吗?”

钟笛忽然回头,看着他,慢慢的,淡淡的回应:“我痛经,你是知道的。你这样盘问,是在质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