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可是……”
泥妖的声音忽然一沉:“可是他们漂出去了!”
他在符纸里不成形状,但淅沥的雨难掩他声音中那份近乎狂热的憧憬:“那日,我看到筏子上,那个年长的男人早就没有动静了,可他身上却裹覆一层霞光,然后毒瘴便被那霞光破开一口子,破口外面,是更为绮丽的云彩,那筏子明明没有桨,甚至没有风,但他们漂得很远,我很拼命地追赶他们,我确信我已经够快了,可等我过去,那道破口已经不复存在,毒瘴还是那么浓,那么厚。”
泥妖的声音阴冷极了:“后来我能成形,便在村中偷听偷看,日久,我便知道了当日那二人,一个姓赵,叫赵世勇,而那少年,叫做柳行云。”
“赵世勇可以穿过毒瘴,那我想赵世义,赵霖娘自然也可以,”泥妖徐徐说道,“可这村中从无生人,我一露面必然惹人警醒,所以我才化成柳行云的模样,骗出赵霖娘,想要夺走她的皮囊。”
“可没想到却被……”
泥妖的声音忽然变得更加阴狠,但他话还没说完,身体猛然碎成了渣,声音也被就此掐断。
程净竹垂眸,看着覆在自己手背的那只手,纤细,苍白,他感受到她的掌心湿润又冰冷,她的手指屈起来,仍维持着那个将符纸中泥人捏碎的动作,湿润的浅发贴在她颊边,她抬起那双漆黑的,水盈盈的眼,对他一笑。
明明她的父母才惨死在檐下,父亲甚至血肉消散还于天地,但她却还在笑,灿烂到令人毛骨悚然。
天色忽然变得更暗,这时,有村人惊恐地望着天边:“毒瘴……毒瘴来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仰起头,果然见天边浓烈的瘴气如波涛无声,滚滚而来,村人惊叫着,连忙往院子外跑。
可连绵的瘴气从四面八方越逼越近,他们才到篱笆外,便被逼得又退了回来,那些才被刮除骨刺,根本没有力气动弹的青骨病人更加只能躺在泥地里,惊惧地看着瘴气吞没一寸又一寸的山水。
人声渐杂,惨惨哀哀。
“席献!你做了什么?”席正观此情形,又看向底下那白发苍苍的老翁,他肩上被程净竹的宝镜照出的那几个头颅的影子已经淡得看不见了,他又变得与平日里那个德高望重的老村长一般无二。
但忽然,席献从滑竿上站了起来。
他走出来,那几步十分利落,根本不像从前那样颤颤巍巍,难以支撑的模样,所有村人一边恐惧,一边惊讶,只有彩绳神情木然。
她一直都知道,公公的腿脚没有任何问题,因为她的夫君席瑞根本不是因背叛山神而死,而是肺痨。
为了让村人不敢轻易冒犯山神,不再自掘死路,公公说,要让村人相信,即便是他这个山神侍者,也会因为儿子犯错而受到惩罚。
公公根本没有青骨病,他是装的。
而她对夫君席瑞的恨,也是装的。
晶莹的雨滴落地,化为漆黑的水,此时没有了滑竿篷顶的遮挡,席献终于看到半空中那个被如丝的金色法线穿连的人的全貌。
那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了。
他脸皮像开裂的墙皮,胸口是一个黑乎乎的洞,身上无数菌丝从里到外附着他的身体,缝合他的骨骼。
席献眼皮颤动了一下:“阿正。”
他发出长长的叹息:“你当初……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不肯听我的话呢?”
席正则发出低低的笑声,半含悲凉,半含讥讽:“你只会让我听你的话,我让你回头,你从来不听。”
“回头?”
席献看着他:“阿正,你还是不明白,从一开始你我捧着山海图逃出皇宫,走的便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我来到这里,从来都是为了离开这里。”
“无论过去多少年,我仍不敢忘我席氏皇族当初所受屈辱,那些乱臣贼子,至今,每一人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席献的神情变得异常冷漠,“山海图是仙人赠给我闾国的宝物,当年太宗皇帝参不透它,抱憾终生,往后历任君王亦无一人参透它,那是他们无能,我凭山海图找到此地,便是我的天命,是闾国不该亡的天命,阿正,我绝不做亡国之君。”
“可你已经是了!”
席正难以忍受,吼道:“几百年了,莫说闾国,如今已不知几朝过去了,也许,外面已没几个人记得什么闾国了!”
“……连我,”席正面上浮出一分沉痛,“连我也快忘了!”
“外面过去几朝又如何?”
席献身上有一种沉淀了两百来年的平静,他没有波澜,便显得尤其残忍:“你不知道璧髓的妙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试,一直在炼,可惜璧髓中的力量太巨大,那不是常人可以忍受的,若不是当初与你分食了那鸟蛋,我也不会有今日的造化,我如今既已有非人之力,又何必管外面如今是哪朝哪代,只要我出去了,就一定能光复我闾国,到那时,我便会将那些乱臣贼子的后代一个一个地揪出来,杀干杀净。”
“我从不知道,你心中竟然藏着这么深